“喜欢具体而微小的事物”
在城市和地图游走
Mapping工作坊是我在做的事情,10年了。
Mapping的中文含义是绘制地图,大众眼里的地图是已经制作好的,如世界地图。而Mapping是制作一份地图,例如在地图上标记去过的国家,就制作出了属于自己的记录。
Mapping工作坊关乎的是城市空间和普通人的生活,是一个看见的过程。我会和学生们去到实地看见真实的诉求,然后做行动。空间的问题更关乎社会问题,它反映了日常烟火城市和不被受关照的那一群人,工作坊是这个背景下,从现象到图像到行动的一个转变。
从2014至2018年,没有固定的学校,我定义自己是一个背包课老师,一直在流浪。因为没有一个固定的称之为家的地方,我大部分讲座的题目都是游牧相关,直到2018年。
这几年在各个城市游走,让我感受到差异性的消失。中国的城市化让每个城市的新区几乎是一样的,只有在老城区才能感受到些许不同。如果在上海找一栋房子拆到中国任何一个地方,在空间上也是行得通的。
逃跑路线
逃跑路线诞生于2018年,简单来说就是帮小贩找到最佳逃跑路线以躲避城管的追捕,这里的Mapping就涉及到了摄像头的分布、城管可能出现的地方,以及最好藏身的区域等。
因为这个项目,很多媒体批评我,说我作为一个建筑师为什么要设计逃跑路线?让他们这样逃跑,太不体面没尊严了,你为什么不能承担更多的一些责任,站出来,帮他们维护工作的权利?
2018年之前,工作坊是看见并呈现这些不被关照的人的需求,用建筑语言表达,2018年之后,我会思考看见之后能做什么,是关乎行动的。
过去这三年,许多之前以为是“别人的事”就发生在了自己身上。“社会修复”就成为工作坊关注的议题,要跳出个人的遭遇去看见别人的遭遇。
这三年也让我意识到两个重要的事情:常识和独立。
每个人都是凭着自己的底线跟价值观在做事,建筑师也一样。有的建筑师你看他造出来的房子是在为金钱服务,有的建筑师做出来的房子就非常谦卑。每个人的底线不一样,他做的东西不一样,所以这个时候更需要社会性的尝试,更需要人的独立性。
做Mapping工作坊的理由
在广州和工作坊的学生待在一起的时间,是特别快乐的,这种快乐跟建筑无关。
我们一起去到城中村,是能感受到能量的。我们把能量挖掘出来,然后展现出来,这个过程是非常享受的。十年前,博士毕业来广州之前,我也没想过能做出现在这些事。我导师曾经问过我,说我做这些东西对中国的教育或实践有什么贡献吗?
比如小贩有城管管,我去研究他们,能带来什么改变吗?
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虽然这几年我做得也不是特别好。比如说对丹尼尔·布伦墩子的改造:
我决定伪造一批相同概念的墩子,放在华侨城的社区。结果周围居民开始坐在上面休息,孩子们也会在这玩耍。
它是一种行动,会介入到居民日常的生活当中,虽然改变不了他们的命运,但是我会试图去跟他们一起做一些事情,所以这就是为什么Mapping工作坊变成了一个行动工作坊,由设计师一个设计主体,变成使用者也参与设计,两个设计主体。
菜市场美术馆项目
广州的扉美术馆旁边有个菜市场,一直面临拆迁的问题。虽然离得近,但菜市场的摊主从来没有来过美术馆。
2017年,我第一次去菜市场,摊主非常警惕,以为我是媒体记者。甚至有一个卖肉的拿着一把刀在骂,让我滚出去。当时也有很多学生随同,我们和商贩相处了两个多月,经历了来自这些摊主的抵触到接受我们的过程。
我们决定拍下这些摊主的双手,手很重要也各不相同,再把这些照片打印出来还给他们本人,被挂在了他们的摊位上,这样真正跟人产生连接是需要时间的,也是美妙的。
2021年,“菜市场里的美术馆”消失后,我在重庆重建了一个“美术馆里的菜市场”,邀请过去的摊主来美术馆,因为这是为他们做的,虽然摊主也不了解这是什么,他们以为我真的在重建一个可以卖菜的菜市场。
我把他们的名字刻在了展览里的桌子上,为城市发展让路的这些人,我希望他们在有仪式感的地方能够被记住,他们也是有名字的人。
不被关照的那群人
小商贩同样是这个城市空间的使用者,建筑师设计一个房子,景观设计师设计一个公园,应该考虑把他们考虑其中。那些不被关注到的人,是我恰恰想要留意的。
跳广场舞的大妈、街头的小贩、和流浪者等,他们对这些公共空间的需求非常大,要走出去知道他们是如何生活的。真实的社会里,要去理解真实的普通的人。
我不是一个特别追求结果的人,结果是不可控制的。而每一个工作坊都是过程,怎么能尽到一点微薄之力,哪怕是改善一个人的命运和生活,我觉得也挺好的。
工作坊做过的许多项目都是观察普通人,但到头来发现那些人都离开了,就像菜市场美术馆,最后菜市场被拆了,那些摊主又流落街头。当看到个体的命运,因为宏大结构下任何东西都改变不了的时候,其实你内心是非常难受的,因为那个时候其实希望是平等的。不能单方面我把菜市场和摊主的命运变成创作的素材,让我获得很多奖,吸引媒体来报道。
刚建完的社区花园 vs 原农林市场
做了这么多工作坊,我没有觉得是特别成功的,让我特别骄傲地去分享。每一个工作坊都我觉得最后都挺失败的,人都会这样,从失败当中看到一些东西,然后未来做得更好一点。
Mapping工作坊是个移动的学校,无论是在街边、菜市场、还是城中村,以及最后的行动,都是教育的一部分。建筑师的教育不能每天都在画图,还是要出来,离开那个围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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